映象政务

若不是星期天的这场晨雨，路人纷纷穿起了外衣，我都没察觉二十四节气已过了处暑，入了秋。日复一日的忙碌，不觉间，立秋已有月，自然界万物已由繁茂茁长趋向萧索成熟，迎来收获黄金的季节。

我上班沿途最美的风景在福佑北路，一路向北是卢崖瀑布。穿过登封东区的繁华楼宇，远离城市的喧嚣，一片广阔秀美山色映入眼睑，透过中岳庙后山的黄盖峰亭，看雨后云海漂绕在嵩山半腰宛如游龙，不由令人心驰神往。上班时间尚早，单位近在咫尺，路边稍停，椅摇半躺，半开车窗，听着舒缓的音乐，闻着泥土的清香，隔雨远赏。​

不识趣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片刻的闲情雅致，我的顶头上司冯Sir一大早七点多打电话跟我落实些项工作进度。好多天不见，竟有点想他，淡忘了往日心里默默烦他的日子了。这个带班的派出所副所长被借调到专案组已有近月时间，出差前吩咐说以后所里工作暂时不需要再向他汇报。话，倒是撇了个干净，却又时时刻刻牵挂惦念着所里的事务，随时随地电话遥控指挥，有操不完的心吧，嘿，说话还不算数。

工作还未说完，忽见车窗外远远走来一位满头白发、身着红衣、步履蹒跚的老人，我条件反射般的一惊，摁断了电话，下车疾步迎上前去，喊了一声“姨”，竟发现认错了人，忙改口道：“咦，这么早遛弯儿啊，老先生？”这大爷笑的满脸褶，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径自走去，将我留在尴尬里。

那抹红衣、满头银发的老人身影，曾经牵动过很多人的心，紧绷过很多人的神经，也让很多人急的发疯。至今，仍深映在我的心上，那天，清晰如昨。

02、闯入派出所的报警人

2022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夏更炎热，而我记忆里最热的是立秋那天，天气极好，气温奇高，甚至没有风为吝啬的天空吹来几片云。午休时间，我正襟危坐在中岳派出所接警处，待备随时响起的报警铃，但除了片刻不歇也不知疲倦的蝉鸣，那一会儿，是真的静，那一会儿，天下太平。

我刚陷入一番遐想和美好憧憬，就被门外由远及近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了，接着闯进一位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的说要报警。我让他坐下慢慢说，一边接了杯水递过去，他接过去放在桌边，没有喝，也没有坐，只是大口喘气。我看了一下时间，在接警本上潦草写下：2022年8月7日14时28分……

中年男子边喘边说他叫仝鹏，母亲9点走失，70多岁，患有老年痴呆症……“早上9点？”我惊问：“咋现在才报警？”不等他回答，我一边示意他先喝水，一边给冯Sir打电话，耳边已经传来他噔噔脚步声。“我听见了，先别记录了，拿车钥匙拿装备，出发！边走边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冯Sir边走边吩咐：“通知所有人紧急集合！”

这是派出所自接警，警铃并没有响，但同事们已迅速到场，与其说这是种默契，倒不如说这是派出所警员的直觉、自律和习惯。别说是午休，即便是深更半夜、刮风下雪，哪有值班警员会真的睡着？冯Sir说：“飞哥，你跟龙哥带着仝鹏哥先行一步，到监控中心，路上问清楚详细警情发群里，记得让家人提供走失人近照……”我开车驶离，窗外还传来他的声音：“慢点开车，遵守交通规则……”后面的话我没再听清，后视镜里是他跟整装待发的同事们做紧急部署和详细分工的画面。

对了，我的这位顶头Sir平时常说自己不爱讲废话，他常把“安全第一”、“辛苦了”放在嘴边，他着急时称呼所有同事都叫哥，而这声“哥”，却没人能应的心安理得。

路上了解得知，住登封东区偏东南某小区的仝女士8月7日早上起床后发现入户门敞开着，来住亲的七旬母亲却不见踪影，顿感不妙。老人患有痴呆症，不记路，表达不清，说不出亲人名字电话，在东区没有其他亲属熟人，没有手机且身无分文。该小区门卫证实约早上9点曾见一位头发花白、穿红上衣的老太太由小区北门走出，仝女士确定那正是其母亲仝老太太，立即发动亲属四处寻找，就那么心急火燎的找到下午两点多，其兄长仝先生沿路寻至中岳派出所附近才想起报警。

03、万绿丛中一点红

警车一路驶向情报中心，当班的杰哥神情疲惫正忙碌，简单道明来意，杰哥心领神会，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全力配合、积极帮忙。疫情防控时期，多有不便，仝先生没有48小时内核酸证明，我们来到一楼一间窗口朝南的办公室，开门瞬间，一股热流扑面袭来！

刚打开的老旧空调并没有使这间十几平米且拥进十来人的监控室迅速降温，大家围凑在一台17寸的液晶屏前目不转睛的盯着监控画面，先由老太太走失的小区北门9时查起。当监控追踪到一位满头白发、穿红色上衣，暖黄色裤子的老太太身影时，仝先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老人顶着烈阳漫无目的在马路上走走停停，往返不定，东张西望，南拐北闯，毫无规律。杰哥额头冒汗，表情凝重，自言自语般记述着马老太太在每个路口监控里出现及走出的时间及方向，然后预判老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画面，不停的搜索切换。

冯Sir让我用手机将每一个追踪到老太太的带着时间地点的监控画面拍摄发到工作群里，他带着同事们分别沿路找寻追问，尽管此时已过下午3点，而追踪到的是近6个小时前的情形，但冯Sir执着的不肯错过任何可能性，大家分工明确，言听计从。

你鸟瞰过登封这座山城吗？监控俯拍里的街道上绿树成荫，枝叶交错，郁葱繁茂，连成一条条翠绿的美丽风景线。只是此时，我们无暇欣赏，只期待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出现。只是这等待，如此漫长，何其煎熬？行踪不定的老人曾一度消失在密林荫里，久久没有出现在我们预判的监控画面中，追踪搜寻陷入了困顿。

04、“人命关天，懂不懂？”

我问仝先生：“您母亲在登封东区还有没有熟悉或多次走过的地方？”仝先生挠挠头扶了扶眼镜说，以母亲的记忆力和表达能力，很久没带她出门了……“噢！”仝先生猛然抬头说：“曾带母亲到登封东区偏东北的一条弧形路散步过，她那天心情不错，曾几次停下站在路边看风景。”这无疑是行政中心环路，也叫旅游公路，我立刻将此信息汇报给冯Sir。杰哥站起来伸了伸腰抖了抖手又坐下揉了揉眼睛，放弃城区搜索，直接调取旅游公路沿途监控，我们在快进到起飞的播放速度里追寻那一抹红影。​

那条信息果然成为关键的转折点，16时50分，在环岛路天中路东南角，监控画面里重新出现了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蹒跚向北，监控时间为9时47分，整整7个小时前。我们压抑着内心转瞬即逝的激动继续追踪，在锦鹏酒店往东的野林区，再一次丢失了目标。杰哥说，这边监控状况比不得城区，间距远，画质差，还有多处坏损待修……

冯Sir让我和龙哥立刻回去，我仍想从监控中继续找线索，他在电话里对我吼道：“大哥，人命关天你懂不懂？立刻回来到最后消失地附近找！”然后传来了嘟嘟音……仝先生也执意跟着我们回去寻找，辞别已连续追踪监控近三个小时眼睛都发直的杰哥，说下次来给他带饮料喝。其实几天后因一起盗窃案又找杰哥查监控，我到了，饮料没到，临走还又顺走他一瓶冰红茶。

跟冯Sir汇合在依山郡附近一片废弃工地，他警服已湿透，警帽上挂着蜘蛛丝，脸上带着擦汗的脏手印，皮鞋像在泥灰里踩过。他用脏兮兮的手拍拍我肩膀说：“飞哥，刚说话急了点，别介意！这么热的天，辛苦了！……”他此时的欲言又止，我又岂能不懂？那句“人命关天”像一声响雷瞬轰头顶！不敢想象，一位70多岁的老人在如此暴热的天气里走了那么久、那么远的路，且可能一天难进饮食，她能有多少体力支撑？她又如何扛过野外可能超过40℃的中午啊！

05、荒山野林杂草丛中的救寻

冯Sir推断，老太太走至此地，要么上山，要么进林，要么迷失在这片废弃工地。大家均无异议，冯Sir再次分工，我和龙哥沿旅游公路往北进山方向村庄一路问寻，却没人见过走失人，同事们也没有反馈回有效线索。冯Sir果断将搜寻范围再次缩小至依山郡旁废弃工地和附近林区，召回所有人，徒步搜寻、搜救，急救中心救护车赶到现场待命。每个人心弦都揪着，神经紧绷着。

自14时28分报警起，仝先生几乎一直跟着我，他问中岳所有几辆警车，我说除此还有一辆随时出警之外也在支援寻人，此时他看到一群集结到此的警服蓝开着私家车、骑着电动车、还有徒步的，默语良久感慨喃喃说了句：你们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们在野山林间、在荒草丛中、在田间地头，在废弃的破壁残垣里，嘶哑着喉咙呼喊、搜寻，被蝇虫萦绕叮咬，被杂草划伤手臂，被碎石瓶渣割破皮鞋……龙哥被马蜂蜇伤，正跟我撒娇喊疼，突然眼睛一亮，拔腿就跑，消失在一片一人高的玉米地里。我紧跟过去，他又回来了，叹了口气说，又看错了，是一个披着红衣服的稻草人。

时间在流逝，我们在洒汗，不敢有丝毫怠慢，坚信希望只在分秒之间。18时10分，同事刚哥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我紧绷了近四个小时的神经突然松弛，心里一块石头瞬间落地，忽觉腿脚麻木，竟有些不争气的不听使唤。我看了刚哥发的定位，在一片荒芜里，但我已不能赶过去了，冯Sir让我立刻处理新的警情。

8月7日是星期天，所里只有我们一个班。警情一起接一起，甚至同时堆叠在一起，许多备勤的同事们得知情况后放弃休息紧急回岗，将每起警情处理得当。这是个团结的、温暖的集体，我常感动于心，却没好意思说声谢谢。

我只能从工作群里及同事们后来的口述中了解得知当时的救援情况。刚哥在荒林野间一条深沟里发现了不知何时也不知何故跌落在杂草乱石中已受伤昏迷的马老太太，呼吸均匀，幸有林荫，遮挡烈阳，呼喊未醒，备好的水喂不进口，立刻发位置共享，急等救援。救护车开进丛林却只能停在坡上，冯Sir带同事们和医护人员还有伤者家属抬着担架抓着攀援绳将老太太从山沟里抬出，送上救护车紧急救治。

晚上仝先生打电话说母亲已经脱离危险，感谢话刚要出口，被我止断了。我说，先照顾好老人！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人民警察为人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参与救助的人有很多，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如果发现的更及时，如果处理的更得当，如果早一些报警，老人家就不至于受更多的苦，我们也不至于承受更多的担心和煎熬，也不至于付出更多的代价……

06、立秋夜里有皎洁的月光

这个炎夏最热的一天特别的漫长，夜晚忽然有秋的清凉。这个立秋夜，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洒进中岳派出所简陋的窗，忙碌了一天的警服蓝，依旧在忙。偶有片刻小鼾，也难能睡的香，做梦都是报警铃声响。

我时常在想，奋斗在公安基层最前线，没有反恐缉毒的凶险，鲜有惊天动地的大案，多的是鸡毛蒜皮、家长理短，我们究竟能为社会、为公安系统作出怎样的贡献？唯有严守纪律底线和法律红线，强化工作措施、认真履行职责，深入推进“百日行动，开展矛盾纠纷“六防六促”，有效净化社会治安环境，持续提升人民群众安全感、满意度。责任面前不回避，困难面前不退缩，时时放心不下、事事用心用力，在平凡的岗位上开动脑筋、积极作为，把本职工作抓实抓牢做出成效。

也许是那晚的月光太亮，中岳所周边竟停了会儿电。警服蓝们点起蜡烛整理着资料，讨论着各种案情，调侃着彼此被汗水浸出云彩印渍弄脏了的警服。可这分明，就是为警服增光添彩嘛！也是那晚，我曾独坐窗边冥想，在皎洁月光与温馨烛光的辉映中构思过这篇故事的提纲，却又在忙碌而充实的日子里将此事淡忘……

07、微风伴着细雨

不知何时微风起，细雨斜着洒进车窗，拂着我的脸庞，挂在我的睫毛上，渐渐模糊了视线里已渐行渐远的红衣白发、矫健轻步的老人身影……路边新开了不知何名的野花，橘色的、蓝色的、玫瑰色的，迎着雨水，随风起舞。空气中弥漫着雨中泥土的新鲜味道，是一种我特别喜欢闻的清香。

（注：本篇为纪实散文。文中当事人使用化名，文中人物原型：（冯Sir）登封市公安局中岳派出所副所长冯俊岭、（飞哥）本文作者、（龙哥）高龙龙、（刚哥）张陆刚、（杰哥）登封市公安局情报中心周汇杰；文中搜寻救援照片由张陆刚拍摄提供。）